王跃 评程莫深中篇小说《雨季》:流血的油井 -米乐网页
【编者按】
90年代中期,《青年作家》杂志相继在头条推出了作家程莫深的两部中篇小说《雨季》、《雪季》,并连续半年推出对《雨季》的热评,引起了文坛广泛关注。在1995年第7期的卷首语中称,“《雨季》是一部来自生活的罕见作品。许多文学新人苦于找不到创作的突破口,何不看看《雨季》呢?”与此同时,《陇东报》以空前的规模,组织了两个专版,推出了《雨季》的故事梗概、程莫深创作谈、程莫深介绍及评论,并在年底陇东文学创作综述文章中称,“1995年的扛鼎之作,当属程莫深的中篇小说《雨季》”。
今天,《文艺轻刊》陆续推出当年《青年作家》及其他刊物对《雨季》的系列评论,以示对那个年代的文学与石油的回忆。
我掩上了《雨季》,终于懂得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血管里为什么总是血流奔涌。我心口似有棉花堵塞,有一只秃鹫在啄食我的肝脏,冷箭穿透我的后背,当我抬起头来,泪水已夺眶而出,舔一舔是咸的,抹一把还酽稠。
《雨季》就写了一对普通石油工的艰辛生活吗?当然不是,作者写的是“很瘦,瘦得只有骨架”的荒山深处的一片绿色,那绿色与这荒山的黄土形成强烈的反差,然后那绿色染成鲜红,就如有首歌里唱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是用了生命的血液来浇灌…….
《雨季》渲染着生命的主题,那生命极普通,在那荒山野岭的野狐沟也就是一丛两丛小草,但这漫山遍野的青翠不都是这种耐活命贱的小草铺垫的吗?正因为这土地荒芜干旱,在雨季到来时小草的复苏才显出蓬勃的生命伟力。作者程莫深慧眼独识,将这小草采来,将它活鲜鲜呈给读者,甚至没有洗去泥垢,连枯叶也没有去除。小草就是小草,它不起眼,平凡,但当这草衬以厚重的生命主题它还平凡吗?当这小草经过风霜摧残,经过泥石流的冲毁,经过羊啃牛踏重又发出新绿,并衬以黄土高原这广阔的背景重现在我们面前时它还平凡吗?
那个俄罗斯美学家说过:美是生活。两个石油工生活在最偏远的野3号井处,那是怎样的生活?孩子发高烧;老爹含怨而去;女人面对暴雨还要面对偷油贼面对强奸犯;雨淋湿了被褥,连生活必需品也奇缺……种种不测,将那种艰苦异常的生活以悲剧形式铺垫开来。女主人被泥浆掩埋,但生命并没有被毁灭,生命是草,弱小却坚韧,风霜血雨,电闪雷鸣,虽然热闹但终于抵不过生命,生命的草又发芽新绿,生命的种子既然埋在这泥土里,生命的根既然盘踞在这高原上,生命终究会将原野染绿。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
既然生命力如此强大,生活本身反倒成了载体,《雨季》的感人之处在于它对生命力的揭示,这是具有山的高度的命题,小说的主旨建在山巅,就使小说在价值上对于丘陵和平原有了海拔上的优势。虽然这小说还缺少技巧,这山还显得粗糙还未经过斧钺雕凿,但山岩的质地是花岗石又何必对它进行人工的雕饰呢?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作者缺少了一些小说技法却具有了一种原始犷情,返璞归真不正是当今我们追求的一种时尚吗?
读《雨季》仿佛回到了自然,回到了生命主题本身。这生命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爱有恨,有怨有怒,我们还希翼什么?这生命并不完美,楚芳甚至因收了偷油贼的钱而被处分,但我们看到了生活在陇东的一群人,他们牛一般负重,拖着沉重的缰绳。他们浑身是血满身是伤,他们是谁:一群石油工人!这是今天的小说里罕见的群体,程莫深却富有表现力地表现了他们。
生命的价值在哪里?生命有什么奥秘?《雨季》通过男主人公于站长和女主人公楚芳平淡无奇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我们读着这样的故事就被打动,不禁泪如泉涌,感到了山的重量,在这里用的不是秤而是心灵的感应。对于一些平凡的小人物的分量用秤是秤不出的,小草有多重?当它铺满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时你还小觑它的轻吗?读着《雨季》,我对那些石油工人的力量已无法估计,使我惊讶的是我从来读小说读不出眼泪,这时竟嘘唏不已,几个并不是没有缺点没有牢骚没有困惑的人物竟凸现出来,原来生命的价值正在于此。
老实说我本来是用挑剔的眼光来读《雨季》的,但掩卷静默,有五分钟的空白,只是身体里的许多化学成分和着泪水被带出后我才平心静气来评价这篇小说,这时我面对的是一座山,并不是一个盆景。对于盆景我是可以打分的,但对于山体我只能取仰视的角度。
《雨季》里雨水汗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在中国西部有一块贫瘠的土地叫陇东,在它的大山褶皱底蕴藏了一种浓稠的液体,只要你找准了眼子钻下去,就会流出黑色的黄金。
程莫深开掘的正是这么一口井,这口井正在井喷,喷出的却是热血。
原载|《青年作家》1995年第11期